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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场意外之雨。
我一向是喜雨的,更别说是在清晨,在满目青绿的山脚下,意外的雨更添加了几分惊喜与清新。雨可以说是刚刚的好,大一点便是扫兴,小一点又似乎与山韵不相协调,不大不小,更让人安宁。下了旅游车,一抬脸就让雨珠轻柔地吻上,像是 清晨被爱人吻醒,一夜的颠簸立时就化作一身轻松。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吐出来,被山的清晨与雨的清新过滤了一遍血液,于是步子也轻快了。同行叽叽喳喳,有的开始抱怨怎么会赶上这么个鬼天气,甚至担心山高路滑,竟生了打道回府的念头。我就笑,想起一首诗:“山色物态弄春晖,莫为轻阴便拟归。纵使晴朗无雨色,入云深处亦沾衣。”但我不语,这不是个卖弄的年代。
山门瘦立在大路的中央,而大路其实是坡路,坡度还不算小,宽宽的。如此设立山门倒是鲜见。两边的门柱以石砌成,方方正正、高高细细的似两个修长的雕模,中间那幅书有“石人山”横幅一如扯起来等待剪彩大红花,唯是石色,才显出素气与端庄。再远眺,须抬头昂胸,满山的绿意在小雨中非常的干净,偶尔有凹进去的白色,不用说那是岩壁,远远望去,就象繁叶间盛开的小朵白花。云是灰黑色的,薄如轻纱,快速地在山头与山眉游走,丝丝缕缕,扯不尽一般。记得回来后向盈盈介绍说:“薄云有妖乘”,她笑着把“妖”改成“仙”字,想想,人总是这样,把未见过的景色想当然地美化,大概是心中潜意识的真善美在潜移默化吧,所以看景才不如听景。说是妖,是因为云之黯,山之幽。毕竟是雨日,只有象我们这般匆匆成行的工作狂人,才会没人去留意天气预报,又因为来得早,不过六时半的光景,游人与山户稀稀拉拉,远没有国家4****旅游胜地热闹非凡的派头,因此山才显得深幽了。宋代诗人梅尧臣游鲁山石人山,曾写下《鲁山行》称赞这里的景色:“适与野情惬,千山高复低。好峰随处改,幽径独行迷。枫落熊升树,林空鹿饮溪。人家在何许,云外一声鸡”山高入云,鸡鸣更幽。深幽之境由淡见浓,确实惬意。
如今越是声名远播的胜地,越是人多吵杂,反倒失去了出门散心的初本。许多人长假选择到郊外小游,并非单单是口袋的问题。想到这儿,蓦然对这些人心生敬意。古代诗词中描写深山幽林的美境甚多,想来也是人少径幽的原因。
入得山门,坐一段车,七盘八拐爬坡十几分钟,才算真正的到达山脚下。此时雨住了,山口的风却大了一倍余。本来瘦瘦的游人一下子胖了许多--风把他们身上的雨衣吹得鼓鼓的,让人很滑稽的又圆又胖。但没人脱下雨衣,问何故,答“冷啊。”原来雨衣也可以用来御寒,某种专项的东西往往还具有其它不起眼的属性,特定的时候,才显象出来。
然后是石板路,没阶。显然石板是就近取材,而且是年代不久,上面的刻纹清晰可见,一线线屯了雨水,教人不忍一脚踩下去。再看四周的山,颇有“云深不知处”的味道。山树舞着,大一点的叶子被风扭得反转过来,叶背青灰,无光也闪动如鳞,小一点的叶子沙沙地响着,仿佛海浪冲向沙滩,又萧萧地撤回。哈,山里的孩子想大海,这该不是大自然特意的眷顾吧?
我的眼睛开始四处搜索杜鹃花,路上导游介绍说,半月前杜鹃节在这里开幕,而杜鹃花花期刚好为半个月。言外之意,我们可能赶不上民歌中“笑开了满山红杜鹃”那种盛开的场面了。说来遗憾,活了这么多年,愣是没见过杜鹃花开,但是一提及“杜鹃”二字,犹如看到一个柔情似水的网名一样,让人顿时感觉亲切如故,心头眼底瞬间就涌出不尽的诗意。然而,入目满山青绿,除了灰色的岩石与石板路,若想再找一些别的色彩,那就只有黑黑的树干了。
“叔叔,快点!!”妞妞在喊。
妞妞七岁,名字特别难记。这是个怪圈--难记的名字似乎成为父母文化水准的标志之一。妞妞名中有个难得一见的僻字,她的妈妈向我解释了几分钟,最终我还是没能记住。我喜欢习惯而简单地唤任何小女孩为妞妞。这么叫着,她倒也挺乐意。她极爱笑,你随便说句什么,她都能呵呵哈哈个不停,非常可爱。笑是可以传染的,所以我很开心,不见杜鹃,但得了童趣,也觉畅快。
导游是本地人,轻车熟路,一边晃着小旗前方带路,一边不住提醒:“看景不走路,走路不看景”,道是山道险恶,某年某月某日,有人在某处滑落等等。其实石板路并排行驶两辆车是完全没问题的,导游长相一般,不太养眼,声音却极美致,柔柔的磁性十足,唠叨些也不惹人生厌。美通常是可以暇蔽的。
走了约摸半个小时,山风转小。妞妞突然挣开我的手,小鸟似的扑向一座石拱桥,在桥头弯腰下去,手中瞬间就多了两枚小小的红花:“看这花多漂亮!”小孩最是无邪,她天真的声音让近视眼的我不容怀疑。近了,才发现在桥头靠石壁的壁根,一朵朵带了雨珠的小花散了一地。本能的抬起头,原来那峭壁之上,万绿之中,一大簇鲜红亮着,风吹微动,煞是扎眼。突然一朵悠悠款款、轻轻洒洒地飘落下来,幽逸迷睛,却看不出半丝脆弱。
“这是什么花?”问路人。
“杜鹃呀,哈哈,这也不认识?”
梦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她在丛中笑。当下愣了。再度贪心望去,越发的感到它们是那样的鲜艳与澄净,我向来不喜欢大红大紫,心知艳极必俗。就象浓妆女子往往令人作呕一般。这次不同,红色居然也可以这样的明净与朴素,不带丝毫做作、粉饰。若比之于火焰,不及其亮;比之于牡丹,远甚其清;比之于油菜花,少了广博,而比之于阳台小花,多了气质,它悠然恬适地独立于峭壁之上,清、纯、俏、倩,脱俗出傲,根本就没把红颜薄命的境遇放在心上,这是多么的难能可贵呀。有了这样的心态,人恐怕也可以超凡脱俗的。
又想,若是满山都是杜鹃花,会不会让我陶醉呢?我边想边摇头,偶尔一簇,多的是惊喜与耀眼。“万绿丛中一点红,动人春色不须多。”这是一种境界。兴许女子也是如此,满街皆丽人,不及素村姑。环境衬人,如果是时机是雨,雨亦衬人。小心翼翼拣几朵放在鼻边,是种极淡极淡的余香,揣看好一阵,猛回头,才知又落伍了。游山观水,我总是落在最后。很多时候我都会为一些微不足道感触停下来,轻易就把自己想成山间的一丝风、雨中的一滴水珠,或者树上的一只不知名的鸟。
过桥数十步,忽闻落泉声。我对水声一向是很敏感的,尤其是当我读过一篇《外婆屋后的山泉》之后,我开始相信泉水也是有灵性的。此时我快步走到路边,向山谷望去,一曲山泉一路欢畅而来,一会隐在石下,一会又在石上碎开,她象个欢快的小女孩,哼着清脆的童谣,那一闪一闪的水花,象是她裙子上飞舞的蝴蝶。再回头看看,噢,这小女孩跳跃在山谷的脚印,竟又象曲五线谱上的音符,这是春的乐章。这是山的琴弦!我只顾得爱惜满山的宁静,为一簇杜鹃陶醉忘我,居然没能到及时留意到山泉,可我懊恼吗?不,自然之中,连思想也会如这山泉,清澈无邪。
觅着泉声,拾阶而上,得见一潭。潭清见底,潭绿似玉。只听导游说,这里叫黑龙潭,很久很久以前(许多年来我一直奇怪,为何故事都是这样开头),有个贫苦的山夫为救母疾,来到这里采药(任何时候,穷人不象富人那样可以拿钱换药换命的)。忽见峭壁之上,一朵灵芝散着光芒。可是壁之千韧高不可及,山夫没有放弃,凿壁攀援而上,手指都磨破了。天色暗淡下来的时候,灵芝依然遥不可及,山夫急得哭了。忽然一条黑龙一闪,龙尾过处,灵芝飘然而落,当然是刚好落在山夫药蒌之中,待山夫回过神来,黑龙已没入潭水不见,可谓孝感动天。
但见潭背一瀑,始及云处,九曲八折,随着山势壁形,飘然而下,倒倒如一条银龙,鳞光闪闪。待入潭时,如一个失误频频的高台跳水的运动员,平地落雁式击起大片的水花。于是我想,为何不是一条银龙采下那朵灵芝呢?国人一向把黑色视为邪恶伤悲之色,也许,感动黑龙更甚于感动白龙。但见银龙瀑,不敢笑龙黑。傻笑不已。
从黑龙潭坐轨车陡行三四百米,应该算是到达“山膝”了吧。若是还上小学,组出这样的词来,恐怕要得一个“丁”的。如果山口山腰山头山脚都成立的话,山膝也不为过。石人山主峰玉皇顶海拨2100多米(具体多多少忘记了,哈哈),号称中原第一山,它属于伏牛山系,位于鲁山西部,是尧孙刘累祭祖立尧祠的地方。鲁山是墨子的故乡,邓小平也曾在此居住半年余。文章写下这么多,道出这段人文地理,也算留个交待。
山膝处稍开阔,很多山户在这里开了铺面,卖一些山野山珍、民间小艺、纪念品等等。但如今可别小瞧了山人的经济意识,这些东东可谓价格不蜚。一斤晒干了山野菜,居然开价60元,看着你惊牙的目光,会说:“这可是绿色食品呀,地道的农家小菜。”又道:“要发票吗?不要可以便宜点。”晕,可叹可悲,世俗之恶,“青山遮不住”啊。早餐价格也没边沿,一个馒头一块钱,一碗粥一元,而一小盘咸菜,5元!当然不能还价,哈哈,不过也坦然,在黄山,一根黄瓜不是也要要到5块吗?华山,一根苏东坡词中的竹“杖”也是20块,想想也就坦然,爱要不要嘛。出得门来,图的是个心情,当不拘小“节”。
从这里开始,石阶绵绵长长,才算是正规爬山了。风又起,气温很低,妞妞小手冰凉,薄薄的嘴唇也冻得有点发黑了,可她的兴奋劲才刚刚开始。扯着你跑步登山,然后再回头喊:“妈妈,快点,妈妈,快点!”行一个时辰,台阶绵绵无绝期,象是怎么也走不完。任她怎么扯我,我坐在冰凉的阶上,喘气如牛,再也不肯走了。有轿夫过来,说抬你上去,很便宜,就100块,我说这卖买不错,等会老拉来了,我俩抬你上去,80元行吗?妞妞接话了:“叔叔,过一会你背我,我让我妈给你100块。”晕死,我真的不想动了。
同事赶上来拉了妞妞佯骂轻责,道是淘气,累坏了叔叔。我说自己缺乏锻练,要多歇会儿,一个人留下。终于心平气静下来时,再看这山,山在雾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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