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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诗选刊》《诗刊》摘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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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2-23 17:44:5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二月《诗选刊》

□ 诗选刊·新诗别裁

拉姆措湖的反光·吉狄马加

《》拉姆措湖的反光

站在更高的地方,或许
这就是水的石板在反光
白天已经遁逝,天上的星群
涌入光明的牛奶
听不见神的脚步,在更高处
它们在冷冷地窥视大地
你说水的深度,在这里
还有什么更深的意义?
目光所及之处,可看见
碎银的穹顶,拉姆措
在瞬息间成了另一个
无法预测的未知的宇宙
浮现出了花豹的斑纹
也许在神秘的殿堂,祭祀
播出的金枝,那是银河
永恒不可颠覆的图像
我不是巫师,不能算出
语言的肋骨还能存活多久
但在这里,风吹透时间
没有了生和死的界线。肯定没有!
但那扇大门,看见了吧
却始终开着……

          2015年10月18日

《》契约

每天早晨的醒来
都是被那个声音唤醒
除了我,还有所有的生命
如果有谁被忘记
再听不见那个声音
并不是出了差错
那是永恒的长眠
偶然——找到了他!

          2015年10月25日

《》铜像

半夜醒来,那时候
博尔赫斯已经习惯
要在黑暗中前进,独自
穿过客厅,一双手
摸索,凡是触摸到的
每一样东西,他都
十分熟悉,因为已经
没有更诱人的话题
能留住白天的思绪
独有死亡,一直追随

人到了这样的年龄
似乎没什么再可惧怕
只是每一次,当他
无意中摸到自己的头像
五根手指在更深的地方
便能感受到虚无的气息
那金属的冰凉,会让他
着实吓一跳,他不相信
那个铜像与自己有关
但他却知道逝去的生命
已经在轮回的路上再不回头……

         2015年11月12日

(八首选三,《铜像》的分节由本编所加。原载《山花》2015年12期。——与诗为伍)


住在太阳后面·严力

《》住在太阳后面

老师拿着图片一张张地解说
凸起的叫山
凹下的叫谷
积了水的叫海叫河叫江湖
移动的叫动物
有根的叫植物
张小雨举手说
有没有上帝的照片

老师翻找出太阳的图片说
上帝一直住在它的后面

《》那年中秋下雨

那年中秋夜碰巧下雨
我独自站在
纽约康尼岛的沙滩上
被打湿的视线
无法穿越乌云的云层
月亮从自己的体内升起
月饼里溢出的乡音
挣扎在英语的海浪声中

我独自站在
纽约康尼岛的沙滩上
不回家的理由虽然很多
但回家的理由更多
心理活动啊
在大雨中给我上课
亲人们几年前送行的叮嘱
已成为词典
被我时常查阅

那年中秋夜碰巧下雨
我把美国伞插进
纽约康尼岛的沙滩上
雨中的我们两个啊
说不清哪一个更加孤独

(九首选二。原载《作家》2015年10期。——与诗为伍)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候马

《》强奸犯

他在押期间
试图自杀
我去号里
打算见他一下
在一群抗洪英雄般
穿着红马甲的男性中间
他被穿上了绿马甲
只一眼
我就放弃了交谈的打算
在他苍白面孔上
我没找到眼神
不会有比这个强奸前妻的家伙
更标准的失败面孔了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我走进一家书店
翻开一本年鉴
没有我的名字
再找
果然也没有伊沙、徐江的名字
编者的恨
还真不小
不过有时候有伊沙
也有徐江
但仍然没有我
我就想
难道此人
不怕警察

《》克里斯蒂娜

我爱克里斯蒂娜
与她仿佛有前世缘
有异国恋
读者文摘上说
她身残志坚
令我大吃一惊
赶紧翻出她的画像
仔细看
她果然
露出的小臂纤细异常
她不是住在草地上
而是趴在草地上
我心痛了
几至垂泪
可能我本来爱的
就是她弱不经风
就是她病态十足

(八选三。原载《葵》诗歌作品集总第12期。——与诗为伍)


 楼主| 发表于 2016-2-23 22:41:00 | 显示全部楼层
□ 诗选刊·原创呈现

看见轮回·张新泉

《》这个地方

忙名。忙利。忙色。忙赌
忙求一张医院的加床
忙着念南无阿弥陀佛

想找那个叫闲人的聊聊
据说已经作古
即使是一片云,也被要求
一会儿卷,一会儿舒

一只刚表演完的猴子说
先生,我陪你玩——
石头,剪刀,布

《》看见轮回

一只在湖边散步的狗
与我去世半年的好友
长得几乎一个模样——
那脸,那眼神,鼻梁……

轮回有这么快?
邂逅能这么巧?
我对其久久注视
它嗅嗅我,又回到主人的身旁

当晚我托梦过去:
死后变同类,你我再兄弟一把
狗日的,狗东西,狗尾续貂……
在爱恨情仇里
一起呜呜,或者,汪汪

《》涂鸦

不看。不听。不屑
若非炉红酒暖
决不
看雪

鹰有鹰灾
鱼有鱼劫
纵是金帕包头
一脸知乎者也
尽头也是一缕烟
赢家自古空缺……

失聪乃幸事
在此叩盆时节

《》茅草

因地植宜,神
在我头上,种了一丛
白色的茅草
我疏于打理,任其纵横
常有路过的风
在上面荡秋千,躲猫猫

凉血。去腥。长年药疗
难怪我至今不善沸腾
能用拳脚应对
决不出刀……

《》天生我才

有书出版,有字发表
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点才
但心知肚明,那才
只有麻雀那么小
庆幸与许多大动物
活在同一时代
热闹场合,看得见巍峨的
狮、象、虎、豹

入不了流派,进不了圈子
看腕们出将入相,变脸,吐火
脚凉手冷时,在掌声中
仰泳,泡澡……

大才走大台子,照聚光灯
小才走小巷子,朝月亮笑
月亮看我时神态平和
很像宋代那个女词人
的名字:李清照

《》愁肠

长叹毕。书生
踱至院坝,用眼和手
抚摸晾于竹竿上
七弯八拐的香肠
颤声唤来翠花
将那一节姓愁的肠子
煮了下酒。哼小曲儿:
肉肉里的花瓣,郎里格郎

《》镜中

多好的光身板
发育得多全面
浴后,无衣无帽,何妨
赠他几个头衔。看好啦
镜中那人,分明就是一官员:
王二。雄人。左撇子。大耳垂
寿眉二。红痣三
曾任并将终生连任
肚大肌肌长。肚脐委主任
虎背熊腰协会会员……

鞠躬。讪笑。抱拳。耸肩

《》在人间

肩上的鸟粪,是飞行族
百里挑一,赠送的

眼袋下的泪痕
是为情滂沱时,留下的

微驼的背,是给菩萨
磕头时,弯下的

红尘中,我是一个不说咸淡的人
与爆竹同时咳嗽
有瀑布在旁,决不下雨

已经约好一棵竹笋
将来做我的墓碑
它在土里活,我在人间老
它不从坟前拱出来
我不咽气……

《》蜘蛛记

三星还未打横
一张精致的网
已经织完

小风会把捕获的猎物
吹得软硬适度
月光再在上面
撒些盐

疆土安宁,且团身睡去
明晨佐餐的那滴露珠
正在网线上
荡秋千……

《》自画像

已是资深老年
却迟迟未能痴呆
看乌鸦,照样黑
观侏儒,依旧矮

大夫说,脑正萎缩中
比核桃小,比草莓帅
如果缩得快些
有指望傻里巴叽
每天到股市去
念自己的两句诗——
桃花才骨朵
人心已乱开……

造物说:这号人只要呆了
就注定痴性不改
造物还说
能这样,就算乖

(十一选十。独特的语境,幽默、机警、调侃、高雅、简洁,秉承经典。然有怨气。——与诗为伍)


抵近荒芜·樵夫

《》裸冬

大地终于袒露出自己
包括嶙峋的山,僵硬的河流
包括茅屋、瓦舍、篱笆、土墙,弯曲的小径
还有一条条被折断的田垄,以及
田垄上桔杆的荒凉,风穿过
一些墓碑,穿过那些曾经鲜活的名字
在村口,旋转成思念

我知道,此刻,我无法思念
无法找到一条通往万宝镇的路
无法在村口握住那缕旋风,无法听它吟念
亲人的名字。无法面对土地袒露的宽厚和坚强。
我知道我的身体被打开得太久,我这罪恶的身体啊
在尘世上行走得太久,装满了太多的欲望
包括沧桑和苦痛,妄念丛生

风收紧了我的身体,包括双肩,脖子
包括裸露的皮肤和毛孔,包括我沉重的头颅
我不断加厚衣服,不断包裹自己
在万物面前,只有人类害怕寒冷和荒凉
我高竖起衣领,紧缩双肩,我的头向肩胛的维谷间
缩得更深

冬天比我更像一个男人
冷酷,坚硬,不留后路
甚至脱光所有,让一切在寒冷里本真
思念,被冻在十一月的路口
那些纸钱
正点燃寒夜

《》暴雨如注

向更低洼的地方汇聚,每一个低处
都有洪水荡漾

在一段飘摇中,大雨如注
那些柔软的雨丝,没有接住闪电和雷声
在时光的交接处,很多水无法清澈
也无法安静,一些喘息变成呼啸与喧嚣
开始用疾风摇荡命运

很多残垣断壁,很多淤积
无法收拾的泛滥在一道又一道沟痕里
结痂,坚固,或者钙化
变成堤坝,挡住一些清澈
流向,更低的地方

《》夜走廊

风穿过的时候,走廊空旷
一些不明的事物在暗处生长
在灯光里,幽静被切割
一些放在水里,一些正在消散
一些深入地下之前,很多根握在一起

生命被挂在树上,一些闪亮的事物
像祭祷的经幡,占满飘忽的心
那些不断被提起的爱,或呵护
像灯光一样忽明忽暗,参差的光影
让夜有了走廊的深度

体温计测不出灼热的湿冷
只能让身体更柔软,更加充满欲望
那些不明的事物,像不归的歧路
在呼吸里安放了些许的急促和不安
甚至在荧光里,看见自己的肺和肝脏
也会有些许迷茫。按住心跳
用一份执念击碎那些暗处的忧伤

伸出左手
接住橘色灯光里的温暖
透过夜的长度,倾力抓住
无序和绝望

(四选三,去掉一首不太协调的〈墙〉,这样的语言独特而舒张,如同听费玉清的歌,被一股磁场所吸引。——与诗为伍)






 楼主| 发表于 2016-2-24 22:36:11 | 显示全部楼层
□ 诗刊·视点

寂静的果园·人邻

《》墓志铭
——致黄昏来看我的人

那么多人,已经离去,
我不过是其中一个。
请你们经过我的时候,
小声地读一下我的名字吧。

真的,我写下了那么多,
也许都不如这个寻常的黄昏。
也许,我一降生,就是为了等待
这一片青草地里永恒的寂静。

《》荒草

把山坡上的荒草,那被
秋风加重的荒草
按在纸上。

我需要这荒草。
我需要能静静地按住荒草的
时间。

我要窄窄地按住
直到它们突起、杂乱
怎么也无法止住它们的
深秋里骇人的荒芜。

《》鸵鸟

它们,
带着笨重羽毛的
奔跑
让人难过。

灼热的沙砾上
它转变的时候,那一刻
是那么的黑暗。

《》旅途:骑马的记忆

小道上,满是马的味儿——
马的汗味儿,马的鼻息喷出的青草的发酵味儿。

马蹄“嗒嗒、嗒嗒”,
也“嗒嗒”了她的低头一嗔。
这让我想起昨夜,她的身了
软软温温的汗湿,也有如马的
有点儿放肆不羁的那么好闻的味儿。

——缠绵时分,那些爱、呓语,
总也不够的贪婪、叹息,真的有如这小道和路边上
笨拙挪动的蟾蜍,疼痛的碎石子,
逆光里的蜂拥的蚂蚱,
有如日落之后倦怠餍足而带刺的馨香野花。

《》二月

还看不见,其实草已经绿了。

不时低下头的羊群,干冷的风里,
弯弯羊角
却是意外坚硬。

还看不见,
而四处已经是草的暗暗生长气息。
未脱荒凉的二月,那敌意
也竟然是有些驯顺的。

《》蛾子

它翅膀的无奈,方向的无奈,
这可怜的,自己惊慌了自己的蛾子,
要飞往哪儿,
甚至连它自己
也不知道。

它飞着,无奈,惊慌地飞着,
不确定,不知方向,不知生死,
不知它的命运,
就羞涩、慌乱地触了一下
这个世界同样无奈、惊慌的命运。

《》五步蛇

草丛,幽暗,蛇静止,如夭亡。
因这冷,格外镇静的冷,
蛇也许会有冷静的思想。
这于虚空里淬炼了的,焉有虚无之理。

忽而,蛇,消失,可它之前的存在——让我
三步之后,忽然想起四步、五步。
我停在三步之地,冷汗涔涔,不敢再走。
而不解的是,这近在咫尺的五步之地,微光迷离,
叫人战栗,
却叫人可以有甘心死去的沉迷……

《》关于吃的一些闲话

动物、植物,但凡任何一样,
人都会问:能不能吃?
有的,能;也有点,不能。
可是人为何不能安心,素心以对。

动物,且由它们去吧。
它们另是一个世界。
至少是半个,在荒野,在山林,
至少,在人之外。

人于植物,亦要安心。
即如所谓的素菜,本先即是野草,
水果玉米小麦,亦都是野生野长。
是野生,不是生来就是人的食物。

我知道,甚至是水,也会有给我吞咽的疼痛感觉。
但,只能如此。那最少的,玉米、麦粒,
胡萝卜、小白菜、土豆、蘑菇,
一点无奈的菜籽里榨取的油,
还有盐,亦不要用火,
河水小溪、井水、泉水、湖泊,亦会因为火而痛。

就尽量那么一点点,一点点——就足够了吧!
且要轻柔一些,摘采、烹食、咀嚼的轻柔,
即便如此,水亦会痛的。
那些土豆、麦粒、青菜,我们要更温柔一些,
要干干净净,有些无奈,安静、感激地低低俯下身子,
路上遇见它们,要停下,点头,说些什么,
虽然我们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十六选八。一时间我倒无话可说了,这静静的陈述,冷峭的描写,细心的呵护到最细微的末节里——感受到诗的无微不至,原来诗是可以这样的写的,不一定非得没诗找诗,那些江郎才尽的人们,是不是可以重新沉浸一下生活呢?哪怕再裸泳一回。——与诗为伍)


□ 诗刊·方阵

钓鱼·于坚

《》某夜在太平洋南岸有所思

承蒙容器恩准 步他人后尘
我也就造了一片大海
以动词 形容词 介词和沉重如潜水艇的实词
我的纸教堂里鲸鱼的颅和句子在沉睡
我虚构了新的深度 相应的浩瀚与肥厚
相应的苍茫 面对黑暗的天幕
我在猎户座和半人马座之间虚构了另一个崇高
我获奖 在万物的见证下领取圣杯
此刻 那道波浪衔来的白线在太平洋的边界上跪着
那诱惑着下一位越境者的花边 那造物主的漏斗
我的手指和大海一样 握不住流沙

《》钓鱼

早晨穿过草地时一再被某些东西挡住
管辖者不欢迎闯入 但不说
只是弄湿你的裤腿 刮手 扯脚
藏在牡荆中的剑差点儿戳着眼珠
几乎滑倒 寸步难行令人犹豫
离池塘还有一段路呢 对付不了这些麻烦
妥协 改走一条宽敞些的 有人先到了
站在齐腰深的水里 穿着橡胶裤子
抬着竿 一根线扯得紧绷绷地
湖水脸色青紫 瑟瑟发抖 它藏着什么
——这儿都是鳟鱼 这是另一个麻烦
意味着谁的餐桌更宽 好吧
再来试试运气 总不会都上他的套
再次 将鱼线抛向那个古老的谜团
红漂子被无声的唱片运转着 这种语言
真是笨拙 色情贫乏的勾引家 企图用
死铒 引诱一张不通世事的小嘴 歌唱
它咬住的话 我们就毫不留情起竿
是不是行刑队? 历史上有过更体面的
谋杀 此举只是从水里挑出几根刺
灵光一闪的小忏悔 令人心烦
常常被深居简出者捉弄 上钩啦 心跳
以为这回逮住了最大的 志在必得的起重机
瞬间被大地的吨位摧毁 钩子断了 线断了
一切都断了 令人郁闷 开始下一个希望真费劲
要重做局 拴钩 上诱饵 学着那些老练的
骗子 世上有那么多钩 那么多网 那么多笼子
上帝的鱼一条也没少 只是将正派人的良心
再次磨损 隔壁那位又缴获一条 眼红心悸
仇视 卑鄙地朝得逞者的领土靠 谁也不承认
在这宁静的野外超凡脱俗 很难 小心眼永远
左右我们 再次一扯 鳟鱼来了——有个
在活蹦乱跳地挣扎 突然失联 从有到无
只是一刹那 多么吝啬 那根线像早泄的烟
在灰色的屋顶浮着 作案者是谁? 一次次
解脱倒挂刺的是怎样的手 谁也没见过
在你失败时 风景总是那么秀丽 那么朴实
罪行未遂的一日 空手而归 在暮色中间到公路
鞋子倒是没有再次被露水弄湿 鱼线缠着一团
得在以后的时间中将这些麻烦解开

(五选二。我们领略这密密麻麻的语言,于坚倒好像疏通了好多,几经演释之后,这无聊而无得的过程也好像有了一另层的喻意,只是总觉得还是堆砌得太过。不过于坚的就是于坚的。——与诗为伍)


记忆·蓝蓝

《》致友人书

你多次谈到死亡,相比欢乐的人们
你没有更多的恐惧,唯有厌倦
和面对黑暗的空虚。
我只对一点感兴趣:是什么使你这样?

仿佛看到镜子里的另一个我
上午明亮的阳光使窗子开始变暗
而身陷椅子中的我从暗处望着窗外
感到和阳光一样茫然
因为正如你所说,你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死亡。死亡的大幕有两个面

这种时候我总会忧伤地想起
你在一首诗里说过少年时
从牛背上跌下来,注意到傍晚
带着青草芬芳的空气和星光
是那么地美

《》深秋

夏衣收藏了蝉鸣,
黄栌在半山腰慢慢开始燃烧。
溪水流出黎明的时候
一柱炊烟突然
从家舍的屋顶升起。

重阳,重阳。

从何时起,你再也没有看到
排成人字的大雁。
秋空令人惆怅的蓝
使凉风安静,而一阵战栗
从楸树的叶梢传至你的额头。

你紧贴潮湿的岩石,当黑暗再次
从脚底弥漫,一场提前的雪花落在
父母覆盖着晨霜的头顶。

是低垂的芦苇在飞舞。是时间在说话。
是一个重阳接着另一个
无尽的重阳……

《》村庄

村庄比以往更多地活着,更多地
生下鸡雏、驴子和绿阴
村庄比以往多地品尝人们的脑袋
津津有味,啃那些石头,和
石头里的鸟窝。这些杂草
来自田垄沟渠的皮层,来自季节轮换时
一阵发黑的凉风……

在你们的楼顶更为丰茂
起伏无际,那金色麦浪
让你们做梦,惆怅,回家时迷路
它何等满足——在荒凉的大地
使人成为一棵树,没有哪座城市
能善良如此:

对你们而言,这是你们看不到的;
但在疼痛时,你们便清晰地知道。

(八选三。在村庄不断消失的视野下的今天,村民们更多地向城镇迁徙的时代,一句“村庄比以往更多地活着”书写了诗人独特的视野和另一种接近于凄美而悲壮的荒凉。这胜过多少描述当下村庄的诗篇。——与诗为伍)


晶莹的和声·庞培

《》油条豆浆

  好的感情就像油条豆浆
  就像早晨的寒风
        ——题记

早晨呼啸着通过另一些早晨
进入白昼。在图书馆的资料库
一名历史学家翻查新的一页
花园宁静而湿润
是被证实了的直觉
窗外飞翔的鸟儿
纷纷被文字埋葬
晨曦如同被扩大的公墓区
新城,旧城
行间距清晰
我住地的对面是我多年前的
离家出走
我身体里的旧恋人帮助我醒来
一场弄堂口的大雾刚把她
送走。我俩在早点摊上坐下
就着亲吻和目不转睛
就着呼呼响的寒风
吃了一碗油条豆浆

(我坐在多年以后的房子里
我能听到呼啸声——
我能从我的身体里,听到
吹走我的那阵风——)

《》夜曲

我想说我喜欢黑色。黑夜的颜色
喜欢天黑下来,街上人家
亮着灯,仿佛星星
蟋蟀在草地上叫,仿佛压抑住尖叫的
音乐会上的琴童。四周的黑暗
慢慢合拢,赴约的恋人们
正从四面八方赶来
书房里,我独自亮着灯
给多年以前的她,一个信号
这信号在秋天,能够照见春天
能够照见她的芳心
我手上的书页,在她
目光的温暖陪伴下
钢琴的流水声掩隐少女脸上的羞涩
在莫札特的名字下面
她有一双大胆的眼睛
无数听众鼓掌起立,如醉如痴
我是他们中的一员
我也在秋夜的剧场里,轻轻地
被象牙的琴键按向黑色,摁向生命
沉静的泪水……
我喜欢黑色
我从黑暗中来,走过我爱的人身旁
天黑下来!——那是初恋的颜色
那时候还没有星星
闪烁在你懂事的眼眶
我俩在天黑后的街上跌跌撞撞
好像所有路面,每一幢房屋
下一秒钟,就要变成酒店的卧床
黑暗使你沉醉,也把同样的一切无常
传递到我身上。是的
这爱的色调无边无际
指尖和指尖,星星般相扣……
我不想要天亮,亲爱的
我想要你——黑暗中的你
夜一般消失的你——有着
和我同样的黑暗
这黑暗,我俩正在互相交换
这窗外多年以后的夜色
曾经是最美的信物
恋人脸上全部的亲吻
都在这里,曾在这里……

《》晶莹的和声

在你脸庞的晶莹和声里
我拥有芬芳的记忆
这一双手快速移动
这一双眼睛格格笑

没有风。没有季节。没有草地
没有深秋的月色朦胧的春夜
我手指的触摸
仿佛一个音符——

今夜这美丽的声音重又回荡
你的到来萦绕,重重砸响
我的怔忡,你端坐如仪
永不中止。也许刚刚开始……

(六选三,并改了原先的总标题凉风为晶莹的和声,也将作者或许看好的诗凉风未录。夜曲中纠正了两处笔误一是羞色为羞涩,一是热切为一切。这是一首不错的恋歌,细腻而真实。——与诗为伍)


向天空挥手的人·余秀华

《》关系

你一定说是水,我在鱼和水草间为难
雨季过后,长久干涸
在灰土里歌唱的人,裙角无风
你左耳失聪后
我轻易就能进入每一种植物,包括草药
作为药引和药渣,苦味都不够
而作为一颗糖,甜又不够
早晨的时候,我们同时出门
天气变化了几个省份,我不相信你
走失的信息
但是风一定会吹过黄昏
我们同葬于泥土,距离恒定

《》木桶

唯一能确定的是,她曾经装下了一条河流
水草,几条鱼,几场大风制造的漩涡
还有一条船,和那个妖女昼夜不息的歌声

中午,在河边捶衣服的时候
她不再看河水里的倒影。也不再猜想几千年前
河流上源那个腰肢纤细的女人
怎样把两个王朝装在她的左右口袋里
在这么热的中午,她如何让自己袖口生香呢

最初,她也以杨柳的风姿摇摆人生的河岸
被折,被制成桶,小小巧巧的,开始装风月
桃花,儿女情长,和一个带着酒意的承诺

儿女装进来,哭声装进来,药装进来
她的腰身渐渐粗了,漆一天天掉落
斑驳呈现

而生活,依然滴水不漏
她是唯一被生活选中的那一只桶

《》向天空挥手的人

在喂完鱼以后,南风很大,大朵大朵的蓝被吹来
她看了一会儿鱼。它们在水里翻腾、挤压,一条鱼撞翻
另外一条
一朵浪花撞翻另外一朵
如果在生活里,这该引起多大的事件
如果在爱情里,这会造成怎样的绝望
一定有云朵落在水里面了,被一条鱼喝进去了

如同此刻,悲伤落在她身上,被吸进了腹腔
或者那悲伤只因为南风大了,一个人还没有经过
她喂完了鱼,夕光缓慢了下来
风把她的裙子吹得很高,像一朵年华
随时倾倒

突然,她举起了手,向天空挥动
一直挥动。直到一棵树把她挡住

《》手持灯盏的人

她知道黄昏来临,知道夕光猫出门槛
知道它在门口暗下去的过程
也知道一片秧苗地里慢慢爬上来的灰暗
她听到一场相遇,及鼻青脸肿的过程
她把灯点燃

她知道灯盏的位置,知道一根火柴的位置
她知道一个人要经过的路线以及意乱情迷时的危险
她知道他会给出什么,取走什么
她把灯点燃

她是个盲女,有三十多年的黑暗
每个黄昏,她把一盏灯点燃
她把灯点燃
只怕一个人看她
看不见

(八选四。这一期是少有的成绩。纵然对诗刊来说也是这样。语言、语境、思想、形象、高度、技巧的娴熟……最起码,我不得不承认一个新生代的开始已经在中国的大地上事实地遍地开花……或许,我们还没有看到。因为春寒还没有过去,人们还没有走进广阔的视野。新诗一百年,已和世界接轨。只是他的大气还远远不够。但现代汉语在诗中的表现已很出色,语言的障碍已经消除。一个成熟的语言,必将产生出优秀而成熟的诗篇——与诗为伍)


赫罗洛娃诗选·晴朗李寒译

《》没什么可顾虑的。不是反正都一样嘛……

没什么可顾虑的。不是反正都一样嘛,
我们都不得不面对死亡——
按他人的意志,或个人的意愿。
反正要把这根线纺一纺。

线连着连——纺成了绳索。
可是,与往日习惯的事物告别,
你突然想到:自己会变得鼓鼓囊囊,蓝色,可怕,
非常不舒服。

可你会思考——你会唾弃,并把酒一饮而尽。
心灵立刻焕然一新——
你会用手指在桌上敲出细碎急促的
声音。你会解开脖子处

粗硬的衬衫领口。
你会最后一次打开无线电收听。
你会听到这样的消息,
生活——已不是那么过于可怕。

《》去可怜别人吧——那些生者和真正的人……

去可怜别人吧——那些生者和真正的人。
而我——用自己的失眠救治自己。
你的眼睛,深渊一般,充满诱惑,
我不害怕,就是说——我不会丧失理智。

我是幽灵,我是深夜的鬼魂,
我是黑暗的小小孙女。
寂静与星光主宰了我,
我的耳朵聆听着它们……可你,可你

去可怜别人吧,即便在光明的正午
他们也感觉光照不足。而深夜——令他们恐惧……
有一天不过规矩的彗星会用光芒
击溃他们的灵魂。

《》落雪时忧伤的妄想……

落雪时忧伤的妄想。
还有内心安静的喜悦……
我还在生病……但不需要,
已经不需要思考这些。

你会穿过街道向我呼唤,
不——是穿过命运——径直走来。
你童年的呼唤
变得越来越远,越亲切,越珍贵。

世界上的任何珍宝——
我多想全部奉献给你,
只为了你呼唤我这句,大声地“伊 — 拉!”
在冰雪的命运中闪耀。

但你的呼唤声会被风雪吹走……
我和你要赶紧奔向那里,
那里可以与天空对话,
——甚至在隐蔽的内心。

《》七月开始行使自己的权力……

七月开始行使自己的权力。
野草俯身于大地——
以自己的整个身体,以它全部多余的部分。

它要睡到晚霞满天,
趁着那些割草人
还没有准备好试验镰刀的锋刃。

熊蜂放慢了飞翔的速度——
显然易见,是大地
把它引诱到那些花草之上。

快些,甜蜜的灵魂:
这是为你准备好的鲜粥,
我们要把你派遣到这里。

让我们一起潜入草丛中
我们在那里会真实地看到
大地,芸芸众生和生命力,
她,散发着牛奶的芬芳,
如此简单而轻松地
决定了自己与我们的命运。

《》太阳缓缓地……

太阳缓缓地
熄灭了。霞光
一片明黄,如同油脂,
徒然地流淌,
半个天空被涂遍了,
让心灵感到一安……
一个小小的孩子
拿着一块面包走过。
夕阳照到
他的面颊上,
小手里的面包块儿
也被镀上了一层金黄。

牧人的短笛响起来,
畜群回家了……
请你等一等,听一听,
我愚笨的孩子啊,
像牧人戏弄着
永恒的霞光
走在通往天堂的路上……
我说,赶快回家吧。

《》这是第几次了,我对自己反复说……

这是第几次了,我对自己反复说,
如果我什么时候忘记了
亲爱的人,——说明我正永远失去
自我——我永远不许自己这样做。
但是我是慢慢地、忠实地忘记。
几乎没有疼痛,也没有责难。
谁是第一个?我记不清,谁是第一个。
而只记得一个安静的秋日
和一枚苹果。
那些我曾爱过的人,
无法计算。
记忆使那个秋日
再次浮现——让所有我爱过的人复活,
却剥夺了他们的名字和相貌。
留下来的只有:星期天,
那些我说过的话,我谨慎的笑声
还有那个宁静温暖明亮的秋日,
仿佛一枚苹果,
被分给众人。

《》……而我以后还会歌唱……

……而我以后还会歌唱,
歌唱,你如何拿走我的生命
把它一折两断,就像一块面包,
送给了我
一半……
而把自己的
抛入忘川黑暗的流水。

我还要歌唱,
我站在边缘之上
捞起了那融化的一块……
而流水,怜悯我,
把你的一半
也归还给了我。

《》大风迅疾升起。这北方的强劲之风……

大风迅疾升起。这北方的,强劲之风。
再添加些打着寒战的坚冰:
“你为什么沉思默想着儿子,——
我要把他带到北方!

在那里,在北方,松林幽暗,
苔藓温暖,野草深蓝。
在那里,他躺在蓝色的摇篮里
人们轻声为他唱着蓝色的催眠曲,

但愿他躺在那里——肤色红润,睡意昏沉,
但愿他不间断地睡上一生,
趁着陌生而崭新的太阳
还没有把它吝啬的光芒照射到他的头顶。”

《》我要告诉自己的灵魂……

我要告诉自己的灵魂:
如果可以,那就复活吧,
在巧克力色的芦苇中,
在它簌簌作响和破裂声里,
在青蛙睡梦的喧哗中,
在芦苇丛中,在小鼠般的嘈杂里
在芦苇从中……
你要像芦苇杆儿一样
沙沙地响着,尽情摇曳……

《》……生活,连同她所有的委屈与不幸……

……生活,连同她所有的委屈与不幸,
生活,连同她短暂的抱怨,
像个女孩,她欢笑,歌唱,奔跑,
在角落里悄悄哭泣。

这个女孩笑着,唱着,奔跑着
把自己想像成一只蝴蝶。
她的发辫上忽闪着洁白的翅膀
如同惊起的蝴蝶微微颤动。

但是那一切,她为之痛哭的,
为之欢笑的,借之生长的,
仿佛童年穿破了的小小连衣裙,
她准备好了向着旧贷贩子——扔出去。

(译作十首,全录。一个女人的来自生活感悟的比较单纯的诗。——与诗为伍)







发表于 2016-2-28 10:34:2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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