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这一趟远行

树边上的人

       有时候，一个人或一件事就会让我们陷入奇怪的境地。比如现在，我就坐在江苏一个叫白甸的小镇的酒店里。我明白我此时为什么会坐在这里，似乎又不明白。
　　我坐在酒店的床上，使劲地想这种因果关系，忽然想笑，又忽觉迷茫。
　　另一个人的人生很轻易地就插入了我的人生，并将我从正常运行的轨道上拉出来，偏离着原来的方向，带着我去目睹和我完全不同的人生。
　　我以为很快就到的地方却原来有这么远。这是我来之前无论怎样想象也想象不出来的地方，这是一个多么偏僻的乡村啊。八小时的火车，一个半小时的汽车，经过湖北、安徽，到达江苏的农村。
　　江苏，给我的印象是多年前看到的一个贩卖人口的报告文学，从那篇文章里知道了徐州是全国最大的贩卖人口中转站，知道了江苏省男女比例严重失调，知道了这里的人要靠买女人解决繁衍生息的大问题。我很抱歉我有这样的印象。
　　冬夜的小镇，安静极了。雪花和雨水在空中共舞，空气寒冷却有乡村的清新。小镇灯火通明，街上有人在走动，他们说话，买东西，进进出出，偶尔也有车辆驰过。但都放缓了节奏，听不到声音，像三十年代放映的默片。
　　酒店只有我和他姐姐两个客人。房间装修还不错，但很冷，空调失去了作用。
　　我和她姐姐坐着，送我们住店的他外甥女俩口子站着。夫妻吵架，他姐姐火急火燎地要我陪她过来。而看情形，这一对活宝似乎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严重。外甥女是自愿嫁过来的，而不是买卖婚姻。而我一直认为只有这样的地方才会买老婆。
　　我先是慷慨激昂地陈词，指责他们儿戏。后又醒悟：我是长辈，我就有权干涉别人，指责别人的人生？
　　外甥女经历的，懂的东西应该比我多多了，丰富多了。她不停地在外漂，三十多岁了，不知道跑了多少地方，停留过多少车站。她耐心地听我演讲，恭敬地点头称是，原不过给我面子，看在我风尘仆仆赶过来救她于水火的情分。而我又懂得多少呢，一辈子在小城里生活，一辈子跟着一个男人，过着自以为幸福别人也以为的幸福生活。我忽然心虚起来。
　　这是一趟多么无聊的远行啊。假如他外甥女没有离婚，没有从婚恋网上找到这么个离家千里的乡村男人，我怎么会来到这么一个地方。
　　人生有很多这样想不明白的时候。就像我常常做的一个梦，我梦见自己还是单身一人，寻寻觅觅的，没有结婚，没有自己的家，更没有孩子，梦里清清楚楚地知道老公就在身边，却又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没有结婚，眼见着岁月蹉跎，快成老姑娘了，我着急地去找另一半，而另一半就安安稳稳地睡在我身边。醒转的时候，我会怅惘一阵，不明白这样的梦是不是说明自己的人生还有诸多不满足。一切，明明是幸福的，却总在质疑。
　　我在质疑，而他外甥女却在行动。她用青春和用不完的时间，不停地找，不停地。不知道哪一种人生更值得提倡和留恋。
　　她挑战陌生和无聊的人生，我固守熟悉和人生的无聊。
　　其实我哪里有资格去说她呀。只惟愿她好好的，平安，健康，过什么样的生活，真是她的自由。
　                   　                            2012年12月31日